科技产品的成功依赖于“有用性”和“可盈利性”两个关键要素。AI大模型在“有用性”方面已初步达到,但“可盈利性”仍是重大挑战,许多科技产品在这一环节失败。虽然AI大模型吸引了大量资本和关注,但真正能产生可持续收入的案例稀少。传统软件销售模式在中国市场未能规模化发展,而互联网商业模式则通过构建价值网络实现盈利。未来,大模型的商业化应融入现有的广告、虚拟商品和电商平台模式,提升效率并深度赋能市场。成功的关键在于连接人与信息、服务和商品,找到有效的盈利节点。

在科技产品的发展历程中,一个被反复验证的真理是:产品的成功必须跨越两个重要的鸿沟——“有用性”和“可盈利性”。前者是基础,确保产品确实解决了真实且可持续的需求,而不是一些看似吸引但实际上无效的概念。在AI大模型的领域,这一基本要求似乎已初步达成:其强大的内容生成、逻辑推理和多模态交互能力,已在多个场景中显示出其基础价值。
然而,第二个关键——“可盈利性”才是真正的考验。它不仅要求产品能够创造价值,更需要通过清晰的商业模式将这些价值转化为可持续的收入。绝大多数科技产品在这一环节中遭遇了失败,而如今的AI大模型,正面临着这个最深、最宽的“价值悬崖”,商业模式的探索已经成为其规模化落地过程中最为核心和棘手的瓶颈。
过去两年中,AI大模型无疑占据了全球科技议程的中心位置。巨额资本的投入、行业巨头的押宝以及创业公司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每一次技术的迭代都能引发媒体的热烈关注。然而,这种关注更多是基于“故事层面的热度”,是市场对技术潜力的超前预期。
当我们深入分析财务数据与行业研究报告时,会发现一个令人瞩目的现实:商业收入的规模与技术的声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尤其在国内市场,表面上“百模大战”如火如荼,但真正能够通过模型本身或其上层应用产生可观且可持续营收的案例,几乎屈指可数。
当前行业的收入结构暴露出其商业模式的脆弱性。今天的AI大模型繁荣,仍建立在技术理想与资本耐心的脆弱基础之上。我们已证明了其“有用”,但尚未找到其“可盈利”的路径。这意味着,未来竞争的焦点必将从“技术赛跑”转向“商业模式之争”。那么,这条路在哪里呢?历史的经验往往为未来指明方向。接下来的章节将回顾软件与互联网的商业发展史,从中探寻规律,孕育出下一代数字经济的商业形态。
要看清大模型商业模式的未来,我们不能仅仅聚焦于技术本身,而必须将其置于更广阔的商业历史脉络中。回顾数字经济的演进,我们发现,技术的商业化路径并非凭空而来,而是受到市场生态和付费文化的深刻影响。
在软件时代之前,传统商品经济模式清晰而直接:你支付货币,获得一件物理商品的所有权。其价值与价格通过“占有”这一行为直接关联。然而,进入上世纪60年代后,软件的出现彻底颠覆了这一切。软件作为一种非竞争性的数字商品,具有无物质形态、近乎零成本的边际复制和易于修改等特性。这使其无法适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始逻辑。尽管行业探索出了许可证授权这一商业模式,试图通过法律契约来模拟“所有权”的转移,但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在中国市场,这一模式面临根本性的挑战。
许可证模式的本质在于为“无形”的知识定价,其成立的前提是社会对“知识产权”的价值有高度共识和付费意愿。然而,盗版的横行以及用户对虚拟产品付费意愿的普遍低下,使得这一商业模式难以建立。强如雷军,当年带领金山对抗微软的艰辛历程,正是整个时代软件从业者的缩影。在通用软件战场上,与盗版的斗争如同“堂吉诃德战风车”,这迫使一代顶尖创业者反思:“软件这条路在中国是否根本无法通行?”
在大企业市场中,尤其是央国企和金融机构,年IT投入动辄数十亿,拥有庞大的自有团队,付费能力极强。然而,这个看似肥沃的市场却暗藏玄机。在小企业市场中,中小企业数量庞大,市场准入门槛低,但商业化难度同样巨大。
最终的残酷现实是:标准化、面向大众市场的软件产品销售模式,在中国从未真正规模化发展。做定制化不赚钱,做标准化却无人问津。中国软件行业始终未能突破这一双重魔咒。
就在软件行业困境中挣扎之时,互联网的浪潮涌入中国。它带来的并非另一种“售卖”模式,而是一套全新的商业哲学:不再执着于为“产品本身”收费,而是转向通过产品构建“价值网络”,在网络的其他节点实现价值变现。这正是“羊毛出在猪身上,狗来买单”的精髓。它跳出了“工具值多少钱”的思维定式,转而思考“工具能连接谁、沉淀什么、激活何种交易”。这种模式完美适配了当时中国市场的两大特征:庞大的用户基数与对基础服务的高度期待。由此,中国科技行业实现了一次惊人的“模式跃迁”,大量公司直接跳过成熟的软件时代,跨入互联网时代。
腾讯、阿里、百度、字节跳动等巨头的崛起,无不展现了这一逻辑的成功。它们通过免费甚至补贴的方式获取海量用户,构建庞大的数字生态,最终通过广告、电商、虚拟商品和增值服务等模式将流量与注意力转化为货币。这使得中国在美国之外,形成了一个截然不同但同样强大的科技生态。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再审视大模型,其商业路径的选择变得清晰。大模型的核心能力在于提升信息处理与内容生产的效率,这使其天然适合办公、研发、客服等“生产力”场景,而非纯娱乐。然而,国内企业端与个体生产者对“效率提升”的直接付费意愿一向较弱,这从根本上否决了其走通类似《黑神话:悟空》这种靠极致娱乐体验驱动直接销售的软件模式的可能性。
试图将大模型包装成一套昂贵、需要说服客户直接购买的“软件”或“解决方案”,将重蹈传统软件项目的覆辙,陷入高成本、非标、依赖强销售的“项目制”泥潭。这不仅无法形成规模效应,最终只会沦为另一种形式的“卖算力+卖人头”,而互联网却为大模型的应用提供了生存的沃土。
历史已经证明,在中国这片特定的商业土壤上,纯工具的软件直销模式是一片贫瘠之地。若大模型执着于此,无疑是在重复一场已知结果的失败实验。它的未来,必然在于继承和发扬互联网的商业智慧:放弃对“工具本身”进行直接定价的执念,转而思考如何作为一个智能基石,去赋能、加速和重构现有的广告、电商、内容、服务等庞大市场。
经过前两章的分析,我们明确了当前大模型商业化面临的核心瓶颈,并论证了其商业模式必将根植于互联网而非传统软件的逻辑。此刻,我们可以直面最关键的问题:前路究竟在何方?
回望中国互联网波澜壮阔的二十年,真正支撑起巨头并得到反复验证的规模化商业模式,本质上可归纳为三种:广告模式、虚拟商品模式与电商平台模式。它们分别代表了流量变现、服务变现与交易变现的不同形式。
广告是互联网最初和最大的商业模式。从门户的展示广告,到搜索引擎的关键词广告,再到信息流的精准推荐广告,其本质始终是流量分发效率的不断提升。大模型的介入并非要颠覆这一本质,而是将其推向新的阶段。
对于搜索起家的平台(如百度)而言,挑战是直接的:用户通过一次性精准问答获取信息,将大幅减少传统“关键词搜索-结果页浏览-点击”的行为链条,从而直接动摇竞价排名广告的根基。在对话界面生硬地插入广告,用户体验和效果都将受到影响。
然而,真正的机遇在于“GEO”的诞生——从“搜索引擎优化(SEO)”升级为“生成式引擎优化(GEO)”。平台可以构建一种新机制:当大模型回答涉及商业决策(如“推荐一款适合新手的露营帐篷”)时,其引用的信息源、推荐的产品列表,可以成为一种新型的、更原生、更可信的广告形式。这要求平台建立一套全新的商业化系统,对高质量、高转化率的商业信息进行优化排序,从而将用户的“主动咨询”转化为商业机会。平台的盈利模式将从“卖流量”转向“卖可信推荐位”。
未来将出现一批新兴服务商,他们擅长优化内容与数据,使其更易被大模型在相关商业问答中识别、引用并推荐。这类似于今天的SEO服务,但更侧重于内容的事实性、结构化与可信度,从而为企业获得高质量的潜在客户。
与此同时,在短视频和内容平台上,大模型(尤其是多模态模型)将大幅降低高质量内容的生产门槛。会出现一批“智能体工厂”型的中小团队,利用AI构建内容生产流水线,批量为信息流广告主生产短视频、图文等内容,依附于平台生态,通过接广告订单生存。广告创意的生产本身,将成为一个规模化的To B服务产业。
虚拟商品模式的核心在于销售数字世界的非实物物品或特权,其成功依赖于用户的情感认同、身份彰显或成瘾性体验。腾讯在这一领域表现突出。
目前,几乎所有主流大模型平台都采用了按Token收费、会员订阅等模式,这本质上正是虚拟商品销售。然而,大模型强烈的生产力工具属性,使其面临与腾讯社交/娱乐产品截然不同的挑战:用户付费意愿存在明显的“价值天花板”。为娱乐和社交身份付费(如皮肤、会员)可谓冲动且持续,但为工作效率付费时,企业或个人会进行严格的成本效益测算。这决定了其收入的绝对值和用户粘性,难以达到社交娱乐产品的规模。
平台的核心任务在于不断拓宽工具的能力边界,提升其不可或缺性,以支撑订阅价值。
许多人设想能否复制“App Store”模式,让开发者开发、上架AI智能体进行销售。对此,我们持谨慎悲观态度。核心原因在于国内市场的“创新扩散-快速内卷”循环。
因此,单纯依靠“卖智能体”或“卖会员”的独立商业模式,对于绝大多数中小创业者而言,很可能是一条难以盈利的“窄路”。他们的出路更可能在于:成为上述“智能体工厂”的产能,或为特定大企业提供定制化智能体开发服务。
电商平台的本质是撮合交易并收取佣金或广告。大模型几乎不可能在短期内颠覆或新建一个淘宝、京东这样的通用实物电商平台,但其赋能价值巨大。
对于现有电商巨头(阿里、京东、拼多多),大模型的最佳应用场景是作为基础设施赋能平台内商户,从而提升整个平台的效率和吸引力。例如:
这些功能,平台极有可能以付费API或高级套餐的形式直接提供给商户。这样做一方面提升了平台服务的附加值,加固了护城河;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平台可能会吞掉大部分底层工具的市场,留给独立中小服务商的空间将被压缩。
想象一下,一个连接“AI个性化教学大纲生成”与“一对一家庭教育老师”的平台;或一个用AI辅助设计师进行初稿创作、再对接用户深度定制的设计服务平台。这类平台确实抓住了大模型处理非标信息的优势,是巨头的盲点。然而,挑战同样巨大:市场规模相对较小,服务非标化导致难以规模化,平台撮合效率和管理成本高,极易陷入“做大了不赚钱,做小了没意义”的窘境。这反而可能成为有独特行业认知的中小创业者“小而美”的冒险乐园。
大模型的商业化,绝非创造一个孤立的新模式。它的未来,牢牢镶嵌在互联网现有的三大商业模式之中:优化广告的精准与信任,探索虚拟商品在工具领域的天花板,作为底层能力深度赋能电商交易。
对于平台而言,战略重心应是如何将大模型深度融入现有生态,成为提升效率、巩固优势的“增压器”。对于个体与中小参与者,机会则在于抓住模式变革中的新生态位(如GEO服务商、智能体工厂),或是在巨头无暇顾及的“非标服务”细分领域进行深耕。
大模型不会凭空创造价值,它的成功商业化,必将遵循互联网最底层的逻辑:它必须能更高效地连接人与信息、人与服务、人与商品,并在这种连接网络中找到自己不可替代的变现节点。这场商业模式的探索,才刚刚开始。未来的道路已在脚下,唯有坚守互联网最质朴的商业逻辑,才能走出这片价值的无人区。











